Hypnopompic Sprout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原先已經停止長大的小樹又開始抽出新芽,但芽苞太小你辨別不出那究竟是花的還是葉的,只知道你滿心期待著色彩與其說是淺綠倒不如稱作淡黃的芽苞趕快長大。
 坐在矮小到根本遮掩不住你的枝椏下,已經疲累一天的你緩緩的閉上眼。最近的你總覺得疲倦,不論有或沒有出任務都一樣。
 微風輕吻上你的臉時,你已經熟睡有段時間了,就連他走到你的身旁都不曾醒來過。
 或許你根本就不想起來,也有可能是你知道他不會如此的丟下你不管,前提是你真的知道在你身旁的人是他的話。在夢裡的你感覺得到他的指尖觸在你的臉上時的酥麻,享受他手輕撥開那垂到你臉上的髮絲,但無論如何你都不會起來,你寧願任性些,讓他無奈的將你抱回你應在的地方。
 你知道他會這麼做,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的。

 

是以哪個片段為起點,你開始沈睡的?

 

 你作夢了。
 夢裡的你仍是個孩子,被父親責罵而嗚咽哭泣的孩子。
 你看見兄長和父親談著話,嘴唇在蠕動眼皮在張合,但不論如何你什麼都沒聽見。你跑上前,試圖拉住兄長的衣角,但手立刻被打開。映入你目的,是陰鬱得駭人的兄長的面容。
 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你開始啜泣。
 然後清醒。

 

「在澆水嗎?看不出來你還會照顧植物。」他微笑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察覺到他口語中意味的諷刺,你不動聲色的用澆水壺淋了他一頭一身,然後才開始在心中後悔為何要這樣的作。
 縱使臉上仍是那溫和的表情,你卻得知不了他是否發怒。也許沒有的,發怒向來不是他的個性。
「這棵、又開始發芽了,本來以為再也不會長的。」字句喃喃的吐出口。
「那不錯不是嗎?它總算有繼續成長的慾望…」自你手中接過澆水壺,他走上前在淺黃綠色的芽苞們上淋上一層原先不在的光澤。
 不知該說什麼的,你注視著那在芽端顯得危危欲墜的水滴。
 睡意襲上身、突然的。
 完全沒有歸去打算的,躺在不遠處的大樹下的你緩慢闔上眼。

 

是以什麼事物為中心,讓你開始沈睡的?

 

 你從窗口探望兄長和那人離去的身影,你的眼神從失望逐漸轉為悲傷又從悲傷化成平淡。然後、像是開始討厭自己似的,你用雙手緊抱住頭開始無助的喘息,越來越急促的聲音只讓你的心情更急躁。
 小時候的你是跟在兄長身旁的孩子,至今你仍記得穿過田野時兄長握著你的手,那手心的溫度你不曾遺忘過。
 兄長曾經是你的一切,你以為你會永遠永遠和兄長在一起的。
 但已經不會了。
 兄長的身旁多了那人,一個比你還要重要的人。
 所以你不再重要了吧?

 眼睛,想要就這樣的閉上,永遠的不張開。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入睡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清醒的,但你清醒時並不是在失去意識前的位置,這你卻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睜開眼你看得見他像是沒事般的坐在桌前,握在手中的邊緣仍沾水光的陶杯散發著熱氣。你眨了眨眼,顯然是挺懷疑他是如何將你搬到沙發上的。
 你想說些什麼,但又說不來。
 也許正因為對象是他,你才開不了口。
 翻了個身,你繼續裝睡著,故意讓覆蓋身子的毛毯滑落到地面。見狀的他只是苦笑了下,放下茶杯走上前,拾起毛毯輕輕的為你蓋上。
 試著繼續讓自己入睡,你緊揪住毛毯的一角試圖找回那絲溫暖。
 他是個溫柔的男人。
 和兄長不同,但仍然是溫柔的讓人心暖的男人。
 但也許就是太好了,你永遠也不知曉他在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為何他願意這樣做。
 想著想著你又睡著了,這回的你沒有作夢。

 

水珠灑過枝葉間,落到地面被土壤緩慢吸取,
色彩逐漸轉深的芽苞們對你打著招呼。

 

 你站在育幼院前看著他被一群孩子圍繞住,乍看之下簡直有那群孩子全是那人和她的幼兒版的光景。
 天空是灰的,牆上的溫度計像是被刀砍過般縮短許多,從口鼻吐出的氣息被凍結成白色。
 不遠處的大樹上,掛著水桶的枝椏因昨夜的雨而顯得沈重。年齡大些的孩子正從另一端爬上,試圖從比較好的角度勾到那盛滿水的容器。
 他喚著孩子的名,似乎是不要摔下來之類的叮嚀。
 然後的,你聽見驚叫,空氣中奇妙的波動,還有打到你身上時那嘩啦的水聲。
 肇事的水桶在地上滾啊滾的,在你腳旁停了。
 你並沒有生氣,也許連你也很驚訝自己並沒有生氣。在你能有更多反應前,一條乾毛巾已經落在了你的頭上。
「沒事吧,一鍬。」他溫柔的臉上有著擔憂的表情:「抱歉,孩子們實在太淘氣了。」
 所謂的「孩子們」此時若不是活蹦亂跳的跳上跳下,就是一臉害怕被責罵的拉著他的褲管,你苦笑了下,拍拍那充滿恐懼的孩子頭頂要他別擔心,心裡卻在疑惑他是從哪來的能耐來包容這一切。
「…沒什麼。」你回答著,然後將焦點拉回到現狀。
 他的臉靠得很近,無視於在你臉上滑動的水珠你貪婪的觀察著他的唇型,那開張之際吐出的氣息的溫暖令你想睡。
 你想睡了。
 他往後退了一步的舉動不知為何的令昏昏欲睡的你心慌意亂。要是就這樣讓他走的話,他也會像兄長一樣再也不屬於你──或者,從來不屬於過──這樣的想,你手伸出抓住了他的。
「一鍬?」他疑惑的前進一步。
 你抬起頭,將你的唇貼上他的。
 從他的身後你聽見孩子們的驚叫,可他並沒有推開你,或者該說他甚至沒有一絲驚訝。
 將眼皮闔上,現在的你什麼都不需要去想。

 

深夜,尚不能進行光合作用的芽苞們無視你的沈睡的伸展開來,
在岩壁緩慢攀爬的綠葉對你招手。

 

 你看見兄長對那人微笑,看見他擁抱,親吻那個人。兄長臉上不曾有的溫柔不知為何的令你心裡一寒,像是被揪住的痛在胸口緩慢的擴散開來。
 兄長很喜歡那人吧,正如同那人是用全身的力氣來喜歡兄長的一樣。他們會碰觸彼此,擁抱,親吻,還有做愛。
 這種事你早該知道,但為什麼…
「要杯茶嗎?」
 不用轉過身你也知道他在那裡,就算世界開始崩滅他也仍然會對著你微笑。他在那裡,一直都在,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你開始有這種妄想:將臉埋進他的胸膛內獨佔所有他的溫柔,沒有人能夠再接近他,再也沒有人。
 若是真的能夠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不是?

 

拋棄之前的名的芽苞在陽光下反射著光,
一滴露水落下滴到你的臉上,你仍舊沈睡著不曾清醒。

 

 他向來不主動,而你對這點深知在心,所以就算你跨坐在他的腿上,將首埋入他的頸親吻他也不會給予太大的反應,頂多是用那溫和但認真的態度提醒你這實在不是恰當的時間地點。你不滿的抬起頭,不悅於他居然不理睬你的挑逗。
「你不想嗎?」你問,逼迫的口氣多過於疑問,因為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
 他平靜的看了你一眼,伸手將你臉上的髮給撥開,但也就這樣而已。
「我不作任何會讓你後悔的事。」
 他人很好,他很溫柔,但所有的一切現在對你而言都不再需要。你需要他對你作些什麼,就算不帶有真實的感情也好,就這麼一次,讓你好好的逃避現實。
「可是我想要,我很認真。」你說著,將自己的唇覆蓋上他的。
 也許你只是在利用他,利用他對任何人都有的好。
 那為什麼他從不拒絕你?
「是這樣嗎…」你聽到他的嘆息聲,輕輕的呼氣在你的頸上留下搔癢般的感覺。
 你一聲不發的將臉埋進他的頸窩,等待他接下來的動作。 

 

枝葉在你夢裡伸展開,在寂靜的夜下與沈睡的你相伴,
緩慢的用少少的葉片為你遮蓋住過度明亮的月光。

 

「還在睡嗎?」溫柔的嗓音在耳旁輕喚。你聽見了他的聲音,感覺到他的手溫柔的撫摸你的臉,全身的筋骨也都在因之前的放縱發出抗議。
 可是你沒有醒來。
 太累了,你不想睜眼。
 就這樣,一直的睡下去,睡到永遠的話,到底會作如何的夢?
「再這樣的睡下去,植物會因為缺乏水分而乾死的喔。」
 沒關係的,就算少了你那些植物也能長得很好,因為有他在。你知道他會為你照顧那些植物,你知道他會的。
 所有事物都還是能照著軌道行走,就算少了你也無所謂。
 所以你要睡了。
 永遠永遠的沈睡下去,再也不睜開眼。

「永遠看不到那棵長大…看不到一甲和鷹介,看不到七海,看不到我…如果這樣你也無所謂的話…」

 沒關係的,你知道他會繼續陪在你的身邊,就算是不張開眼也無所謂。
 只要他仍舊在你身邊的話…

 

原來,打從你認識他的那瞬間開始,你就想睡了

 

 門把被轉動,推開的門後站立的三人手中提著總是會再帶回去的東西。放下手中的書,他轉過身食指比在唇上示意你仍是沈睡著。
「他還是沒有醒來嗎?」
 點了點頭,他伸手將遮蓋陽光已久的百葉窗拉起,已經被在夢境裡已久的你遺忘的光和熱灑在你的臉上。
 他輕笑了下,將沈睡的你從床上抱起走出房間,離開由磚瓦砌成的房子,走到已經被茂盛的植物包圍的庭院中。那棵曾被你照顧的至今早已是綠葉成蔭,淡黃色的花朵默默的點綴著平淡無奇的深綠。
「似乎只要你能來這裡,這棵都會特別的高興呢。」將未睜眼的你放在樹蔭下,你聽見他這樣的說著,只是聲音中帶著失落:「若是你也能看見就好了。」

 日復一日的,水從澆水壺中化為灑落大地的水珠,將樹木將花朵將綠草給喚醒。
 只是一直到現在,你都不是那個清醒過來的。

 注意到另一棵上的新芽的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獨留你仍舊在樹蔭下沈睡著。
 風吹拂著一切,被搖晃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一株淡黃色的花在枝頭搖晃了下後墜落,在夢境中的你領首,只見淡黃色化為碎片散在你周圍。
 吃驚於這不曾在夢境中出現的色彩,你睜開了眼。

 青色的天空,被眾多色彩充滿的花圃,在空中飛舞的水滴,自庭院的另一端繞回來的他。你用力的揉了下眼,這色彩太鮮豔令你無法適應。
 被重新裝滿水的澆水壺在地上發出笨重的聲響,你抬起頭看見他正呆愣在原處。
 藉由粗壯的枝幹支撐起身,你空出的手往他的方向伸去,然後在過久未經使用的身體倒下之前被他接住。你感覺得到他的吻溫柔但急促的落在你的髮上、額上、臉上。
「………吼…」試著喚他的名,看著他異常激烈的反應你一時反應不過:「…吼太……」
「……歡迎回來…真的、歡迎回來。」

 

 夢裡的你仍是哭泣的孩子,腫脹的眼中滿滿的淚水不斷的溢出。
 不遠處傳來聽不清楚的對話聲,聲音很熟悉可你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你低著頭試圖抹乾臉上的水痕,直到一隻手用手帕吸乾了那些淚水,你的頭才再度抬起。
 溫柔的笑著,他牽起你仍有水光殘留的手,慢慢的走離這只有無限黑暗的地方。

「……該起來了,一鍬。」

 

睡夢中的你被茁長的枝葉給喚醒,
半睡半醒中你擁抱著尚未成熟的淺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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